霜花在窗棂上绽放时,我总听见松花江在冰层下低吟。那些被冻僵的浪花,藏着爷爷伐木时哼唱的号子,奶奶炕头纳鞋底的咔嗒声,还有老站台上蒸汽火车喷出的白雾,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气里凝成会流泪的云。
地窖里的酸菜缸总在立冬苏醒。掀开木盖的瞬间,陈年雪水的清冽便涌出来,裹着白菜发酵的酸香与土豆窖的土腥。那口粗陶缸蹲在角落,缸沿结着冰晶,像祖母鬓角的白霜。我常想,当第一棵白菜沉入缸底时,是否也听见了黑土地在深夜的叹息?那些被盐渍封存的夏日阳光,是否仍在叶脉间流淌?
黄昏的供销社总让我想起奶奶的蓝布围裙。她总在暮色里捧出搪瓷缸,热气模糊了镜片,茶梗在高末里沉浮。柜台后的算盘噼啪作响,玻璃罐里的水果糖裹着糖霜,像冻红的鼻尖。如今货架上的塑料包装闪着冷光,而我还记得,当年舔着冰糖棍走出店门时,睫毛上凝的霜花有多甜。
深秋翻晒粮囤时,总会有高粱叶从竹席间滑落。那是父亲年轻时在场院扬场,谷粒在风中划出金色弧线,他脖颈上的毛巾被汗水浸透,又迅速结成冰壳。如今我站在空荡的粮囤前,看麻雀啄食散落的谷粒,忽然明白,有些丰收注定要埋进冻土,成为来年春天的伏笔。
月光漫过苞米垛的夜晚,母亲仍会缝补那件褪色的棉猴。顶针在指间流转,针脚穿梭如梭,将补丁织成星辰的图案。衣襟里还藏着晒干的野菊花,是那年秋天她带我上山采的。当最后一线棉线隐入夜色,我听见北风掠过空旷的田野,而爱已化作永恒的暖流,在冰封的河床下潺潺流动。
此刻霜花又爬上玻璃,我看见所有逝去的时光在窗上结晶。它们折射着煤油灯的暖黄,映出炕桌上氤氲的热气,还有墙上泛黄的奖状在风中轻颤。当晨光再次染白山峦,那些沉睡的记忆会化作雾凇,缀满松枝,在阳光下闪烁如千万个未说出口的诺言。(骆兰溪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