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蛰过后的某一天深夜,我蜷缩在沙发里刷着抖音直播间,忽然被一簇跳跃的橙红色定住了指尖。画面里,穿靛蓝土布衫的壮家阿姐正举着竹编篓子,篓中堆满细碎如星的小花,花瓣蜷曲如金丝菊,花蕊却泛着胭脂红。“这是咱们广西马山县的野生密蒙花,泡茶炖汤香得很嘞!”阿姐的尾音带着熟悉的拖腔,马山口音像一根细线,突然拽出了我记忆深处的密蒙花香。
最盼的是密蒙花染糯米饭的日子。灶屋里蒸汽缭绕,婶婶把浸过花汁的糯米倒进木甑,忽然往我嘴里塞几颗野桑葚:“边吃边写作业,写完饭就好了。”我蹲在灶膛前盯着火苗,看密蒙花在铝制的锅里翻滚,橙红色慢慢晕染水面,像打翻了一罐夕阳。“婶,为什么不用栀子花染黄糯米饭,奶奶家总是用栀子花来染,颜色似乎更好看呢。”
婶婶正在捶打新鲜野韭菜,石臼声混着她的笑:“栀子花是汉人用的,我们壮家的花密蒙能入药哩,是每家每户都常备的草药!”蒸腾的热气里,糯米饭泛着琥珀光,咬下去既有花的清苦,又渗出野蜂蜜般的回甘。后来我才知道,这抹橙红里藏着壮家人对抗瘴气的智慧——密蒙花祛湿,野韭菜驱寒,都是山野赐予的药膳。
婶婶拿出腊月做的熏肉,“婶给你变个魔术,让你看看密蒙花另外一种身段。”当熏肉切丁混着密蒙花炒香,浇在柴火饭上焖煮时,整座房子都浸在奇异的香气里——既有红木家具的凛冽,又有花蜜的缠绵,连路过收山货的湖南客商都要探头张望,嬉笑着讨要一碗。
去年去看婶婶,看见老灶台上还摆着那个熏黑的陶瓮。表姐说现在都用天然气了,可每年冬至,婶婶仍固执地搬出陶瓮,非要烧甘蔗熏肉。“用甘蔗烧出来的熏肉清甜可口,不放密蒙花腌制的肉还吃不出山魂哩。”她说着往瓮里撒了把密蒙花,干枯的花瓣落在腊肉上,像给岁月盖了枚朱砂印。
直播间里的阿姐开始演示密蒙花茶。滚水冲进粗陶杯的刹那,蜷缩的花瓣突然舒展,仿佛二十年前那个蹲在灶前的女孩又活了过来。“我们马山人说,密蒙花是石头缝里长出的火苗。”表姐的话让我心头一颤。可不是么?在那些靠咸菜拌饭的岁月里,正是这抹跳跃在粗瓷碗沿的橙红,让清贫的日子有了暖意。
忽然想起婶婶的编竹篓。她总把当天没吃完的糯米饭捏成团,撒上一些花生碎,裹着芭蕉叶塞给我当零嘴。“花麦饭团越嚼越甜,去哪里也寻不出一样的味道。”她总这么说。如今嚼着外卖的预制菜,才懂得那种缓慢释放的甜,原是山风与时光共同熬煮的滋味。
我按下购物车图标,屏幕弹出“广西马山密蒙花 新鲜黄饭花 新鲜密蒙花 干密蒙花250g”的链接。娇俏可人的花瓣在电子屏幕上闪烁,像一簇从喀斯特地貌深处燃起的火种,正穿越二十载光阴,轻轻落在城市深夜的窗台。(农琦)